几代火箭军文艺战士的集体记忆,汇成了一本书,名字叫《我们一同走过》,篇文章,近40万字,这是原火箭军文工团52年的燃情历程。
一往情深深几许,深山夕照深秋雨。
从第二炮兵政治部文工团到火箭军政治工作部文工团,他们一同走过了52个光荣的岁月。
为官兵服务,为战斗力服务,一代又一代文艺战士伴随战略导弹部队成长壮大,青春汇入了宏伟的事业。
这是一部有温度的书,不是自然温度,是情感温度,是来自阵地号位的生命温度。
这是一部有刻度的书,不是外在刻度,是内在刻度,是这支过硬文艺队伍的精神刻度。
这是一部有厚度的书,不是物理厚度,是历史厚度,是导弹部队军种文化的成果厚度。
他们有表达优势。平常,他们用舞台上的专业技艺来表达,得心应手;今天,他们用文字来表达,同样有着各自的风采和整体的韵味……
映在泪里的光
文
周炜(原火箭军文工团团长)
这本书,我们用青春在写。
这本书,写了52年……
有出书的念头儿,是源自我和海田大姐的一次谈心,我俩算又“合谋”了一次。那天,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好久,直到深夜,抽了不知道多少烟,烟雾中我泪眼模糊。
腊月里,一杯清茶请来了马福运、韩冷、魏兰柱、张玉华、刘国建、李川、王红、滕巍等几位老同志和老朋友。大家感慨万千,激动不已,各自拿着一摞厚厚的大红色的邀稿信,疾步如飞地“得令”而去。望着他们像赶赴前线似的背影,真不知道,他们是退休了还是没退休,更不觉他们有的早已年过古稀,我的眼睛湿润了。
这个春节,过得特别慢,显得那么长……
春风扑面,一篇篇滚烫的文字,如期而至。作者有在职的,有退役的,有在国内的,有居海外的,有曾共过事的,有未谋过面的;稿子有打印的,有手写的;照片有彩色的,有黑白的,更有发黄了的;热线电话里有叫团长的,有叫小炜的……
一时间,我被“砸晕了”,我们家人真多,真亲啊!
国建、李川、海田、马赛都自动当起了编辑,基层部队的梁伟伟、王博也来团当起了志愿者。我和老川统稿子,一口气就是两个月,几十万字,两个白发苍苍的大男人,总是眼泪叭嚓的,川哥解释说他视网膜有疾,电脑看长了就流泪。我忙说自己血糖高,可能是眼睛并发症的前兆。其实,我俩都知道,我们为什么“老”泪纵横。
只因那映在泪里温暖的光。
我年上半年,我作为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同届毕业生中的幸运儿,被天津市曲艺团提前录用,直接安排参加青年相声小品队的全国巡演,主要目的是为团里创收。一辆二手的公交车是全部家当,老先生们坐在硬板的坐椅上,我们小字辈儿坐在后面的道具箱上,一路颠簸,风餐露宿,一站一站地“打地”(联系业务),一个一个地“拜码头”。演出场次挺多,效果却也平平,本来就稀稀拉拉的观众席,见到我们新面孔,更是欺生。我蹲在街头喝着羊汤嚼着烤饼,听着老先生们师叔师大爷的论资排辈儿,躺在后台用草甸子铺的地铺上,哭了,心里打起了“退堂鼓”。
年,周炜(左)报考文工团时下部队演出
年10月,报考了几家驻京文艺团体后,接到二炮文工团的通知,要我随团下部队演出,也算是见观众的复试。借给我一身挂学员牌的军装,从北京站出发了。硬卧!我能坐上硬卧!想起了那辆二手公交车,天壤之别!一下车,站台上全是穿军装的人,热情地抢过行李,招呼我们,一进门,一桌子丰盛的饭菜,粗犷又实惠,想起了那碗羊汤和那块烤饼,一天一地儿。晚上演出,我迈着小老艺人的台步儿走上去,刚抖出第一个包袱儿,“咔”!“哗”!山崩地裂般的掌声和笑声差点儿撞了我一个跟头,下台半天没缓过神儿来,想想原来稀稀拉拉的观众席,难道我的艺术水平提高得这么快吗?!不走了,说什么也不走了,就在这儿干了,不光待遇好,关键是有价值感!半个月后,站台临别,随着火车开动,那些穿军装的人,跟着跑,车上车下都挥泪告别,我也跟着哭了一鼻子,不知是被传染了,还是因为找到了幸福的归宿。回程中,当时的办公室刘同考主任,传达了考试结果:通过!也指出我的不足:在部队演出,演员对台下的称呼不能称“观众”,也不能称“战士”,我们应该互相叫一声“战友”。战友!头一次被这样称呼,我一下眼圈儿又红了,有歉意的羞愧,更是从心底的感动。从那开始,从学员干到团长,这声“战友”让我无比温暖。
年,入伍两年了,一直没有进入情况,几次表演自己拿手的传统相声节目参加演出审查,都是当头一棒,“毙掉”!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时任文化部领导张西南急了,一个电话把我和范雷安排到西北高原去当兵锻炼,问:什么时候回来?答:没有期限,就一个标准,啥时候写出反映部队的作品啥时候回来。
正值盛夏,我俩穿着T恤短裤坐了39个小时的火车到了目的地,一下车,接我们的战友都穿着棉大衣,我傻了。住在海拔多米的阵管营,别说每天出操了,就是散步,超过米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。喝水,我俩要自己拎着一个橡胶的大盆到河边去抬,回来用电炉子和搪瓷茶缸烧,好像没烧开过,半咕嘟水像牛奶一样是白色的,得等上好一会儿让它沉淀。喝了这个饮料,我拉了一个星期肚子,拉到眼冒金星。记得山上有一条大狗,对我很有兴趣,走哪儿跟哪儿,就算我蹲在厕所里,它也蹲在我面前,冲着我呼哧呼哧地喘粗气。晚上,一个老兵叫王远望,给我端来一碗面片,这是山上最好的吃食,怪了,喝完这碗酸汤面片,我好了,身体和内心的水土不服都好了。交了朋友,感受了生活,写了作品,赶紧给家里汇报。从分机要总机,从总机转分机,折腾半天才跟马福运团长通上话,终于可以回家了。随后,我的作品《万事通》在全军曲艺作品比赛中获了个三等奖,记得当年胡旭东也获了个音乐类的三等奖,虽然都只是三等奖,但我俩坐在他的宿舍里,反复欣赏着《火箭兵报》缝里的小“豆腐块儿”通报,映着烛光,把酒庆贺,两个人满眼激动的泪光。我想,老兵王远望那时也在远方望着我呢。
年,周炜赴朱日和阅兵村慰问演出
我们参加全军会演,我创作了相声《聊天》,表现了两位军嫂在家中等待老公下班回家,边做饭边聊天的情景。男人反串儿演军嫂的俏皮,南北口音反差的风趣,各家饮食习惯的差异,互相比老公优点的小较劲儿,让整个作品包袱儿不断。到结尾时,办公楼的灯亮了,老公们又都加班回不了家了,我把这一段用音乐衬托,两位军嫂互相安慰着,继续做饭,表现军嫂习惯了等待,骄傲地等待着。业内同行都纷纷反对,说相声是喜剧艺术,尤其是底(结尾),应该是一个最大包袱儿,才能压得住,才叫相声。这可是比赛呦,不听意见也许就会影响成绩,反复纠结后,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初衷。当演出现场,音乐声中两位军嫂含着泪说:
乙:“他们不回来,咱自己吃,开始做饭。”
甲:“等等,咱导弹部队的家属,要有导弹部队家属的风格,听我口令,5,4,3,2,1!”
合:“点火!”
这一语双关的“点火”,让我们眼泪止不住了,台下的战友和评委也都流着泪,响起热烈的掌声。相声是笑的艺术,但在军旅作品中,笑不一定就比哭好,是军人和军人家属的大爱情怀,成就了千家万户的笑口常开。
4年,周炜(右)为官兵表演相声《聊天》
一次,我们带着一台刚刚打造的曲艺晚会《大漠砺剑》下部队演出,那趟行程大概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。深入到工程部队的最艰苦的工点儿,走进大漠戈壁演练场的一线,最多的一天演出四五场,乃至高温下几天没时间洗衣服,最长的行程,我们连续坐了14个小时的大轿车才到达目的地。一天下午,在戈壁滩上,在发射车旁,我们给常规导弹第一旅演出,碰巧其中的一个小品就是不久前在这个旅大本营驻地采访创作的,我们没想到原型就在下面坐着,战友们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在发射场看到了反映自己生活的节目,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战友都是哭着把这个节目进行完的。演完后,台下那震天动地的战斗口号响彻整个发射场,旅长说:“这是我们看过的最好的节目。”那时我知道了,作品来源于生活,回赠于生活,这力量有多大!那眼泪告诉了我们:你懂我!
年,周炜(右)在《万水千山总是情》晚会中采访张暴默
年12月31日,第二炮兵更名为火箭军,全团用九天的时间创演了一台《光荣的火箭军》晚会。我创作了一段相声《喜气洋洋》,表达全体官兵沉浸在由兵到军的无限喜悦之中,几次连排审查,效果不错。主场演出请来了火箭军的历届老首长和驻京部队一同观看,时间是年1月8日。当天上午,我突然意识到,这一天是周恩来总理的逝世纪念日。下午演出,我临时加了一段台词:
甲:“今天是年1月8日,似乎是天意,今天是周恩来总理逝世40周年纪念日。当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特殊的国际环境下,是总理给我们取了第二炮兵这个特殊的名字。这名字充满了期望,充满了重托,我们50年的奋斗历程从未停止过脚步。今天,我们隆重庆祝火箭军成立,就是对总理最好的纪念,我们可以自豪地对老一辈领导人说,你们的重托我们做到了,我们已经成长为强大的火箭军!虽然告别了第二炮兵那段辉煌的历史,但第二炮兵这四个字会永远珍藏在我们心中,我们在历史中起竖,背负祖国的期望创造新的辉煌!”
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了,台下各位耄耋之年的老首长在擦着眼角,穿着新军装的官兵眼睛里闪烁着泪花,呐喊声不断,相声又把观众给说哭了。但此时,这已经不仅是一件文艺作品了,它是我们几代战略导弹部队官兵的心声,是我们今天火箭军将士的自信与豪情。
中国文联(天泰剧院)公益演出季,我团不仅是主办方之一,还代表军队文艺团体演出了一台表现军旅文艺工作的晚会《万水千山总是情》。为了把我们团队的实力和传承表现得更充分,我们请来了著名歌唱家、我团老前辈、已经转业30多年的张暴默老师。张老师一口就答应了,而且非常敬业地完成了演出,效果好得简直出人意料。结束后,我送她往外走,满心忐忑地说:“老姐,现在的规定很严,想表达点儿心意,可实在是拿不出来。”话还没说完,张老师突然停下脚步,几乎是训斥地说:“小炜,你真拿自己当团长啦!我在这个团的时候,你还吃奶呢!别忘了,这是我的家!”说完上车就走了。我傻傻地站在那儿,一股热浪涌来,她的话怎么就那么生硬,那么不留情面,可怎么就那么暖人心哪!
火箭军元年音乐会,我团第一次的交响音乐会。为了丰富音乐会的形式,我们请回来了我团著名二胡演奏家陈耀星老师,希望他和儿子陈军、孙女陈依妙一起来演奏他的代表作《发射场上》。陈老师说,非常愿意参加,但这首乐曲速度太快,最快的要到每分钟多,我现在70多岁了,不像年轻时候的体力了。随后,我专门安排配器、给陈老师做新式军装的演出服。这一家三代,几乎是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跟编曲商量,一个段落一段落地跟指挥沟通,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合乐排练,演出效果就不用说了。陈老师让这首自己创作的乐曲再一次与时代共鸣,更表达了一个老兵对火箭军的爱恋,三代同台也寓意着导弹部队官兵和军种文艺代代相传。几场演出任务结束后,我感谢陈老师对我工作的支持。陈老师说:“要感谢你们啊,我退休多年,这让我圆了要永远为部队服务的心愿,只有一个请求,能不能把这身火箭军军装的新式演出服留给我做个纪念?”话没说完,我俩眼睛都热了,什么也说不下去了。
我们的队伍年3月,为庆祝建团52周年,我们拍摄制作了《心中的歌》。那是一天深夜,我用手机写下的一段文字,也是我这个曲艺人写出的第一首歌词。发给作曲胡旭东,他说:“我喜欢!”电话里我听出了他的哽咽声。
音乐做完了,文工团几代团员代表纷纷来到天泰剧院参加拍摄。十几位老团员穿上曾经的军演出服,饱含深情地相互打量着老战友的白发,大声地演唱着;还在军事文化学院进行舞蹈培训的十三四岁的娃娃们,眼睛里充满着憧憬骄傲地站在把杆前。镜头从“第二炮兵政治部文工团”和“火箭军政治工作部文工团”团名前划过,捕捉着每一位文工团人的神采奕奕,真是四代同堂啊!
张暴默回家了,穿着“三点红”的军装,拉着丹阳、思思的手,意味深长;陈耀星回家了,手里还拿着那把曾跟随他钻山沟走大漠的心爱的二胡;贾冀光、魏兰柱回家了,老哥俩坐着轮椅,拄着拐杖,从下午等到晚上十点多,就为那个再次并肩站在舞台上的瞬间;凤凰传奇回家了,战友是他们最珍贵的拥有,临别时的拥抱,抱得是那么紧;庞龙回家了,他说,退役后那身军装一直笔挺地挂在衣柜里,总期望有再穿上的那一天;买红妹、范雷在镜头前还寻找着当年排练小品的感觉,我突然大喊一声:“买红妹,范雷,我们爱你!”俩人一下子泪如雨下,不约而同敬起了军礼,我知道这一声呼唤让他们想到什么;晨枫、楚兴元两位老师,手里捧着当年创作《火箭兵的梦》写下的乐谱,坚持要穿上那身老军装,那就是他们的梦啊;几位老舞蹈编导,在音乐声中流下激动的眼泪,他们互相握着手,搭着肩,又把手叠在了一起,当年他们在给孩子们排练,今天孩子们已经成长为新一代的编导,在台下排着他们的队形,这角色的互换,就是我们的传承、我们的成长;老团长张良被我拉到休息室,请他录一段当年下部队前动员的画外音,当录音师按下录音键时,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眼泪从心底涌出的声音。
年3月,周炜与文工团全体拍摄《心中的歌》MV
那几天,每天拍摄完回到家,我的眼眶和心口都是疼的。那几天,我们相聚,我们相拥,我们诉说着衷肠。那些年,我们一同走过,只因那首我们心中的歌:
从未有过彷徨
这样一路走过
从未想过离别
因为爱是那样多
我的歌里都是你的故事
你的故事里也留下我的歌
前行的路也许不再有我
可我的心还是跟你走了
一路有你,一路有我
那份爱恋,那份执着
一路有你,一路有我
依然滚烫,依然火热
相信我
我会永远唱着心中的歌
这就是我们,我们的文工团,这就是我们战略军种的文艺队伍,这队伍好长好长……
一次次的动容,一次次的潸然,眼泪里都映着温暖的光,这光是我们心中的那盏灯,是我们曾经拥有的军功章,更是我们一路前行的希望。这光,聚合了巨大的能量,浓缩成一本书。
这本书,写了52年。
这本书,继续地写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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