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训庭,明朝洪武年间,山东临沂人氏。母亲在他五岁时,就已亡去。父亲本是学堂的教书先生,在他十三岁时突然因急病过世。
唯一的经济支柱倒了,日子顿时变得窘迫起来。先生的束脩,是付不起了。
家中还有位上了年纪的祖母需要照顾。没办法,训庭从学堂出来,扛起这个家的重责。
十三岁的年纪好尴尬,大不大,小不小的,做不了多少重力气活。更何况,还是一个刚从学堂里出来的学生。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的,到外头寻事情做,掌柜们都不太愿意理会。
家中无一分田地,只在屋后种了几块菜地。眼看着缸里的米面吃得不到一半了,训庭硬着头皮,一家家的找亲戚求。
在自己无偿还能力的情况下,无论是借钱或是借粮,都会让别人为难。所以,训庭求的是,请人帮自己找份事情做。
终于,有位远房大伯托了人,替他找了份在如意酒楼做跑堂伙计的事情。月钱不高,但肚子的温饱总算可以解决。
训庭对那位大伯千恩万谢的,从此,他白天在酒楼里做事,晚上就回家温书。
父亲留下的书籍很多,为训庭省了不少买书的钱。
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,这期间,训庭考取了童生。
有位曾经的同窗来看望他,见他正在温书,问道:“我听说你在酒楼里做的事情最多,也最杂。白天那么忙,晚上你还要读书,不累吗?”
训庭笑道:“我不是个天资聪颖的人,现在唯有勤奋了。读书是持之以恒的事,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我实在不敢偷懒。”
在他的坚持之下,父亲留下的书籍,在后面两年内,全都看完了。这年,他十六岁。
酒楼的掌柜有位亲戚,家中很富裕,就是两个儿子不成器。知道训庭读的书多,有心让他去给自家儿子当伴读,被训庭婉言拒绝了。
在一起做事的伙计张祥,比他年长一岁,骂他傻:“当伴读不好么,钱拿得多,做事又轻松,你自己还可以趁此温书。”
训庭摇摇头:“我轻松有何用,他家不在本地,我不能回家,祖母就会因此受苦。”
张祥知道他一直都很孝顺,想想这话也挺有道理的,但还是嘴硬着说:“世上的事情,哪来那么多两全的。把老人家放到你叔婶家去住,赚到了钱,你就可以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。”
训庭还是摇头:“算了,祖母和婶婶合不来,去了就受气,何必呢。平日里我省一些,积攒些钱,也可以给祖母买点肉吃。”
张祥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:“你再省,就要天天喝西北风了。店里打烊后,我去家里拿两条鱼给你送去。”
他的家靠近沂河边,所谓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他的父亲带着两位兄长每日捕鱼,然后拿到鱼市去卖,一家以此为生。
训庭怎好意思从人家嘴中抢食,连忙拒绝:“不用了,你都送我好几回了,怎好意思再拿。”
张祥嫌他啰嗦:“早上已让父亲为你留好了。你在家温书,等我过去。”
夜里,张祥果然给他拿了两条大鱼来。另外,还拿了些虾。
“先把虾吃了,鱼一下子吃不完,可用盐先腌着。”
说完,就递了一包盐过来。
他性子豪爽,心细如丝。知训庭家穷困,那么点月钱只够买米,哪有剩余去买盐。便让母亲平日里省下来些,留给训庭。
训庭哪里又不知他的心思,连忙摆手:“不可不可,盐贵着呢,我不能要。”
“你这人,怎么就像个女子一样麻烦,拿好。”张祥硬是把盐塞在他手里,告辞走了。
训庭心里很感动,受张祥接济多回了,每每自己都有种惭愧感,但又不知如何改变当下的处境。
三个月后的一天,张祥不满掌柜夫妇俩的苛刻,与他们争吵起来。然后,就辞工了。
临行前跟训庭说:“你也别在这呆了。自你十三岁起,一直做到现在。三年多了,月钱从未变过不说,事情还分派得越来越多,这是欺你老实。看看新来的伙计,哪个的月钱不是比你高,事情又做得比你少?”
张祥不是在挑拨生事,他说的一点都没错。只是,训庭总觉得自己年少无事可寻时,别人出手相帮了自己,自己就不好忘恩负义,跟人提涨工钱的事情。
故,张祥总骂他,实诚过了头,就是迂腐了。
这世上有种人,总喜欢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。
酒楼里的掌柜妻子李氏,就是如此。
她见训庭与张祥玩得好,就认为定是训庭说了什么,才使得张祥会当众与自己这两个人争吵。
便让另一个伙计暗中盯牢训庭,逮着他做了什么错事,就赶紧来向自己禀报。
那个伙计也是穷苦孩子出身,为人颇为正义,悄悄把此事告诉了训庭。
训庭想想再呆下去,没有多大意思了,月底时提出辞工。
李氏借口他这里或是那里的事情没做好,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。
训庭本想与她据理力争,想想算了。除了争得一番恶语相向外,怕是一个子儿也得不到。
回家的路上,低着头边走边想,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事情才能谋生。
此时,戌时已过大半。这条道不是主路,沿街店铺少,行人也很少,多为像他这样,路过此处的。
拐入一条巷子,前方不远处,有团黑乎乎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地上。
空气中,飘来淡淡的血腥味。
月黑风高,训庭一时没瞧清,以为是蜷缩了个人,吓了一跳。
待走近了,大胆地仔细察看,才瞧清原来是条狗。
见它一动不动,心里琢磨着可能是死了。脚步不停,继续往前走。
走了五、六步,就听见身后有几声“嘤嘤”的声音传来。
还是活的?
训庭微微皱了皱眉,转过身走了回去。
蹲下身,像跟人对话似的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伸出手,轻轻在它脖颈处摸了摸。
本意是想安抚下它,哪知这一摸之下,当即就有湿湿的感觉。
心下一惊,把手拿到鼻边一闻,果然有血腥味。
“原来是这儿受伤了。”
思忖了一会儿,又道:“我带你回家吧。”
小心翼翼地将狗抱在了怀里,似是别处还有伤被碰到了,狗虽没挣扎,但“呜呜”了几句。
训庭赶紧出言安抚:“夜里看不清,你忍着点啊。”
狗似是听懂了,又或许伤得太重没力气,没再发出声响。
这是条成了年的狗,有些份量。训庭双手抱着它,又怕姿势不对碰到它的伤口。心里各种顾忌,故而有些吃力。
但还是咬牙坚持着,将它抱回了家。
祖母见孙儿手里抱着条“死”狗,甚是吃惊:“是别人扔掉的吗?”
训庭跟她解释了一通:“我觉得还能救活呢。”
祖母念了声“阿弥陀佛”,欲去给他烧些热水。
被孙子阻止:“您先去歇着,我来。”
这是条黑色的狗,除了脖颈处,腿脚也受了伤。训庭手脚快,忙里忙外的,给它把伤口处理干净。
然后,去炉子里扒拉几下,找到根未硬化的木炭,把它研磨成粉,撒在黑狗的伤口上。
心中有些忐忑,平常自己有个磕碰擦伤流血了,就是用这个法子。但是,不知适不适合它。
所幸第二天,黑狗睁开了眼睛。虽然焉头焉脑的,但训庭给它喂的半碗米粥,全都喝完了。
慢慢的,精神越来越好。半个月后,已完全恢复。
这期间,训庭去外面打听了下。本是想问谁家丢了狗,打算还给人家去。
却听得一位婆婆说,有户人家取黑狗血辟邪,才取了一小碗,那狗就跑了。
听得训庭一阵唏嘘,没敢把自己捡了条狗的事情说出来。
自此,这条黑狗就被留在了家里,并为它取名大黑。
训庭无事可做,不好跟祖母说已在酒楼里辞工,怕她担心。于是,就去找张祥。
得知他的境况后,张祥笑道:“父亲让我在菜市场再寻个摊位卖鱼,你就与我一道吧,免得我一人忙不过来。”
训庭知道他是想帮自己,没答应:“你们家兄弟多,哪里会缺人手,我去看看有无别的事做。”
张祥不高兴了:“你这人就是迂腐,不多久就要去考秀才了,到时东家岂会容你告假?来我这帮忙,我们兄弟俩有事情总是好商量的,不会耽误你的事。”
前两年,训庭想去考秀才。告假时,皆被李氏拒绝。说是酒楼里缺人手,走不开人。
已经耽搁了两年,今年不能再不去了。思忖一番后,训庭便答应下来。
每日一大早起床,煮好了饭,再去菜市,与张祥一起卖鱼。收工后,就带些鱼肠回来,煮熟了,喂给大黑吃。
训庭做生意很诚实,跟张祥商量过,两人决不做短斤少两的事。
可现实中,并不是你诚信做生意,别人就会百分百相信你的。
此前做事的如意酒楼,负责采买食材的人,是李氏的胞兄李大柳。
此人心胸狭窄,那日张祥不但与李氏夫妇争吵,还骂过他弄虚作假,着实是下了他的面子。
李大柳将此事怀恨在心,一直想伺机报复
有日见他二人在卖鱼,便觉得机会来了。
特意寻到他们的摊位,一番讨价还价后,买下三条草鱼。
训庭心想,酒楼里的鱼用量大,一般是会直接去鱼市购买。那里的鱼,价钱便宜不说,还新鲜。他怎么会特意到菜市场找自己这两个买鱼呢?
心中有了怀疑,便多了个心眼。
这三条鱼奄奄一息的,特别好称。将鱼过完称,给李大柳看了看。
他点点头,表示认可。
就在张祥准备开始剖鱼时,训庭拦住了他。
对着大柳赔笑道:“我知道您回去要报账的,再给您称过一下。”
说完,把鱼拿到隔壁鱼摊上,请人重新称量。
这家卖鱼的摊位,在菜市卖了二十多年鱼了,口碑极好。
摊主也姓王,他见过的客人多,好与不好的事经历得不少。当即明白怎么回事,接过鱼一称,斤量正好。
按理,李大柳见了,该放心才对。
哪知,他冷冷地“哼”了一声,悻悻地走了。
张祥不解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训庭跟他解释:“菜市场卖鱼跟鱼市卖鱼不同,那边是卖整鱼,这里的鱼得给他剖好。剖完后,肯定要少斤两的。他此时不说,回头无理取闹,跟我们算短斤少两的事,真是扯不清楚了。所以,我得多找个证人。”
隔壁的王摊主也道:“小兄弟够机灵的。那姓李的,没少做过这种事,我们这里好几个鱼摊都被他这么坑过。剖出来的鱼肠、鱼鳞等物都放一堆了,哪里分得清楚他的是哪些。一顿大吵后,对他毫无影响,而我们损失钱财不说,还会坏了信誉,惹得客人不到我们这来买鱼了。”
张祥恍然大悟,恨恨地骂道:“奸诈小人!我还觉得奇怪呢,那日,我与他也吵了嘴,他怎么会不计前嫌,到我这里来买鱼。”
跟训庭商议,下回李大柳再来,绝不做他的生意了。
为了多攒些钱,空闲时,训庭会去街头摆个摊,替人写字。
他的一笔字写得特别好,那是他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多年练出来的。
摆摊讲究位置好,很多地方是有地盘划分的。他不经常来,好位子又交不起费用,只能将摊子摆在不起眼处。自然,生意就不太好。
顾客当中,多为平日里脸熟的大伯大妈们。遇上人家窘迫的,还不收钱。
气得张祥常骂他:“自己的日子本就艰难,还要往里贴纸贴墨的。这摊子,还是趁早收了吧。”
一日,城里的程员外路过,无意中瞧见他的一笔字,甚为欣赏。
程员外家财万贯,生有两女,无儿。一心想招个赘婿上门,见到训庭后,心底里甚是满意。
打听了他身世,又去打听他的为人。
问到酒楼的李氏,李氏说:“王训庭此人忘恩负义,除读了几本书,会写几个字外,其余的,一无可取之处。”
听得此言,程员外立即打了退堂鼓。
张祥知道此事后,气得不行。拉着训庭一起,欲去找李氏算帐。
“这不是毁谤人吗?哪有这样做人的。”
训庭劝阻他:“算了,不去计较。男儿有志,家道才兴。我不想入赘,她正好帮了我的忙。”
面子薄的人,总不懂如何拒绝别人。训庭就是如此,心底里其实庆幸着李氏替他把事情挡了回去。
考秀才的这日,训庭比平常更早起来。
熬好了粥,又烙了几张饼。
祖母还未起床,灶里留着余热温粥。
训庭拿了食物喂大黑,拍了拍它的头:“在家里看好来,我要出门去了。”
大黑“呜呜”了几句,似是答应了他。
事情做妥后,训庭揣了张饼在怀里,就出发了。
去考场要经过一片荒地,荒地上除了些杂草,就是几座乱坟。
平常走习惯了,没什么害怕的。今日怪了,还未走近,心里就有慌慌的感觉。
周围开始起雾了,越往前走,雾越浓。
而且,他估摸着快走了有两柱香的功夫了,还没走过这片荒地。
前面除了能见到灰蒙蒙的路,以及身旁这片荒地外,就再看不到其他的了。
训庭着了慌,此前不是没见过起雾,但像这种事,委实是没见过。
心头起疑,该不会是遇到人们常说的“鬼打墙”吧。
听祖母讲过,遇上这种事情,点个火或是有人经过的声音响起,即可破解。
可这是块荒地,人们居住得远,谁没事经过这儿啊。
摸摸身上,火折子也没有带。
心中焦急起来,误了时辰,考官便不会让自己进考场了。
就在这时,有“汪汪”声传来。
声音清亮,生生地把周围的雾霾扯开了个口子。顿时,周遭一片光亮,远处的房屋和树木清晰可见。
训庭心中惊喜,转过身子,见是自家的大黑。
由衷地说了句:“大黑,幸好你来了。”
大黑对着荒地又叫了几声,才止住了。跑到训庭跟前,用头顶了几下他的腿,示意他往前走。
训庭会意,再不走,真要迟了。
摸了摸它的头:“等我回来。”
转过身,往前面飞奔而去。
还好,到得及时,没误考试。
自觉发挥得还算正常,考完,训庭没把这事再放心上。又如以往一样,去菜市帮张祥卖鱼。
有日傍晚,吃完晚饭,训庭拿了把锄头去屋后空地翻地,想再翻两块菜地出来,多种些菜。
米面不够的时候,放些菜蔬进去,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。味道好不说,同样可以充饥。
大黑围在训庭身边,跑来跑去,欢快得很。
屋后篱笆一边有堆瓦罐,有几个装了腌菜的放开了些,空着的就堆放在一处。
突然,大黑对着这堆瓦罐叫了起来。
上回这么叫,是在菜园子里发现了一条菜花蛇。训庭以为这次又是,让大黑退到一旁,放下锄头,自己上前轻轻移开瓦罐。
待将瓦罐全都挪了个位,蛇的影子都没见着。
但大黑还是叫个不停,并上前用前爪去扒泥土。一边扒,一边不时地扭头看着训庭。
训庭心想,蛇会钻那里去?不太可能啊。
寻思着地底下必定有什么,才会使得大黑这样。
不敢用锄头,怕把篱笆给弄倒,找了把铁锹,对大黑说:“你过去,我来。”
大黑很听话,闪到一边去。
不敢太挨着篱笆底部,训庭用铁锹从侧边开始挖。
挖了大约十几锹后,就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仔细察看,是个陶罐。把上面的土再挖掉些,扔了锹,用手扒去陶罐上的土,将它取出。
此时夜虽然有些黑了,但仍能瞧清罐口处蒙了层油纸。
又拿锹试了试别的地方,见没有什么了,便把挖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。
将罐上的油纸去掉,看不清里面有什么,只知捧着罐子觉得很沉。
没敢把手伸进去,晃了晃,听不到声响,里面的东西装得很实。
他将罐子倾斜,罐口往下。很快,有两个东西掉了出来。
就着还未完全黑下来的夜色一看,训庭立即觉得不对,赶紧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装入罐内。叫上大黑一起,抱着陶罐回了屋。
到屋里,点上油灯仔细察看时,训庭惊喜地发现,罐里的全是银锭,有二十锭之多。
每锭很匀称,他用手掂了掂,估计有二十两之重。
他看着大黑问:“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银子?”
大黑“呜呜”了两声,拿头在他腿上拱了拱,走开了。
训庭捧着银子高兴地去找祖母,把经过说了一遍:“您可知这屋子原来住的是谁啊?
祖母摇摇头:“你还未出生时,你母亲拿了她的陪嫁,让你父亲买了这屋子,篱笆是后来搭起来的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原先的屋主早不知去了哪里。“
训庭很兴奋:“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钱财,多亏了大黑,明日得去给它买肉骨头吃。”
又道:“我想拿两锭给张祥他们家,这些年都靠他们接济着我们。”
祖母没有反对,摸了摸他的头:“随你。只是,剩下的要节省着用,不要乱花。以后你还要考秋闱,需花银两的地方多。”
想了想,嘱咐他:“此事万不可跟外人讲,惹得贪心的人前来,到时咱们家都得被人给扒掉。”
训庭点点头,安慰祖母道:“我知道的。”
翌日,训庭特意带上两锭银子送给张祥。
“你就要说媳妇了,没银子可不行。”
张祥不肯收:“你家园子里的,关我何事。”
同样叮嘱训庭:“人心不可测,这事你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,别去外头说,恐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训庭点头应下,转身去做了事后,又硬是将银子塞给张祥:“你总说我婆妈,你也好不到哪去。”
推脱不掉,张祥只收了一锭银子:“明日别来卖鱼了,专心念书,考中举人就不一样了。”
训庭笑道:“我会尽力。”
有这些银子傍身,以后不需要再想着如何谋生赚钱,读书的时间便多出了许多。
第二年春季,好消息传来,训庭果然考上了秀才。
张祥去街上买了两斤肉过来恭喜他,让他再加把劲,备战岁试和科试。
科试选拔成功通过后,才能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。
训庭心里也清楚,自己的银子有限,捱不了几年,便要面对座吃山空的现实。只有趁着现在的机会,发奋读书。
所幸,付出的努力,没有白费。
进入县学的第一年,参加岁试,顺利通过。
第二年就是科试选拔了,这场考试至关重要,训庭不敢有丝毫松懈。每日挑灯夜战,废寝忘食。
新年一过完,就感觉日子过得飞快。转眼,就到了科试的这日。
一大早,张祥为他和祖母送来烙饼和白馍,免得他花费时间做饭。
还为大黑带了些食物,可不知为何,大黑一副烦躁的样子,对地上盆里的吃食理都不理。
它满院子跑来跑去,见训庭要出门,飞快地跑上前,咬住他的裤脚往屋里扯。
训庭以为它舍不得自己,摸着它的头,好言好语地说:“我考完就回来了。”
大黑仍是没松口,裤脚几近被它扯烂了。
训庭佯装怒斥它:“赶紧松嘴。”
张祥也帮着赶它。
好不容易从大黑嘴里抽身出来,训庭狼狈地爬上了在门外等候许久的骡车。
他是与几位同窗合伙雇了这辆车去考场。
马车在前头跑,大黑就一直在后头追,不停地叫着。
张祥也在后头跟着跑。
这情景,让车内的同窗好笑不已。
街上马车多,训庭怕大黑跑急了,会出危险。
从车窗外伸出头和手,使劲挥着:“赶紧回去,赶紧回去。”
同车的人调侃:“我怎么觉得这狗,比你家人还舍不得你?”
训庭也不知大黑今天是怎么了,脸红红地道:“我家黑狗通人性……”
有人赞同:“我家的狗,也是如此……”
接着,他说了一大堆家里的事情。
训庭没跟着说笑,想着张祥是不是把大黑给追上了。
考场监考很严,进大门要搜身,防止考生有“夹带”的情况出现。
就在训庭拿着包袱让人搜时,突然手中一空,包袱不见了。
急忙扭转头去瞧。
就见大黑嘴里衔着他的包袱,往右侧街道跑了。
训庭赶紧追了过去。
周围的人见状,先是莫名其妙,继而大笑。
有人嗤笑道:“这名学子与狗较上劲了,这场科试别想考了。”
确实如他所说,大黑一直跑到空旷之地,才停了下来。
就见它把包袱扔在一旁,张着嘴喘粗气。
在后头追着的训庭,也是气喘吁吁的。手指着它,说不出话。
科试早已经开考,就算他这时再跑去,也进不去考场了。
张祥大口喘着气,终于追了上来。
等稍稍喘匀气,指着大黑骂:“这狗怎么存心坏人好事?”
训庭也不理解平常乖顺的大黑,今日是怎么了。
张祥骂得不解气,伸出手想打大黑。
训庭忙将他拦住:“算了算了,我下回考也是一样。”
张祥皱眉骂道:“能一样吗?耽搁了明年的乡试,又要等上三年。”
说完,瞪了大黑一眼,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。
训庭也跟着坐下来:“天意如此,顺其自然吧。”
两人一狗,就在这儿歇息。不知大黑怎么想,但这两人着实挺沮丧的。
歇息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样子,两人起身,准备慢慢往回走。
突然,感觉脚下的地,猛烈晃动起来。
两人面面相觑,不知该走还是不走,就站那儿不动。
不到半柱香的功夫,先是前面有座两屋楼的屋子坍塌了。
紧接着,后面一排屋子,也跟着倒下。
剧烈的轰响伴随着大量的灰尘迷漫在空中,人们惊叫声不断。
训庭反应过来:“地震了。”
与张祥对视一眼,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极度的恐慌。
“赶紧回家,家里还有人。”
顾不上多想,沿着空地,往家的方向飞奔。
还好,道路两旁没有房屋,也没有高大的树木。即使地有些晃动,也不妨碍两人的奔跑。
大黑在后头紧跟,这会儿,它倒是不叫了。
幸运的是,这场地震不算很严重,除了城中心的房屋受损,人员有伤亡外,城郊这边的情况还算好。
训庭的祖母受了些惊吓,人没事。张祥的家人,同样也是如此。
后来得知,考场内的考棚倒了,砸中考生,伤亡人数不少。
众人听了,皆伤感不已。
祖母为训庭感到庆幸:“幸得有大黑在,才救了你一命。”
过了一段时日,县学出告示,科试补录生员。
也就是说,再举办一场科试。以前缺考,或是因灾情受影响的秀才,都可以去考。
这回,训庭出门前,盯着大黑看了许久。见它未有动静,才放心去赶考。
这场科试,训庭的成绩一等,成功被选中,取得了明年参加乡试的资格。
如释重负中,训庭对着大黑说了半天感激的话。
大黑似懂非懂,仰着头看了他一会,跑到院子里撒欢去了。
地震过后半个月,天好像破了个口子,总也补不上。每天早晚都下雨,无休无止,不得停。
沂河的水慢慢地涨了起来,直到溢出。大水淹没了田地,冲毁了房屋,可苦了当地的老百姓。人们流离失所,无家可归。
训庭家离得远,地势高,水漫不到这边来,他让张祥一家住到自己家来。
被张祥拒绝,说长兄住在城里,一家人都投奔到那儿了。
其实,已有无数难民涌进了城里。此时,城内的粮价飞涨,不良商贩趁机关仓遏粜,哄抬物价。
粮价一天比一天高。于是,无良商贩赚得盆满钵满,而穷苦百姓,老幼饿死无数。
官府看不过,打开义仓,赈济百姓。发米于各处寺院,各家酒楼,帮助熬粥,救济灾民。
寺院还好,出家人以慈悲为怀,本本份份地做事。酒楼则不然,以如意酒楼起头,侵匿粮食。
一碗粥,清汤寡水,里头不上几颗米粒,还有糠秕木屑搅和在内。
喝到这种粥的难民,都呕吐起来。有身子弱的,因此亡去,百姓叫苦连天。
训庭家中有菜地,用菜和着稀粥或面汤,节省点吃,可以勉强度日。
他想到张祥一家可能已无吃的了,便拿了家中大半的剩银,提了两满篮子菜,一大早就匆匆地送过去。
张祥不在家,张母只收了菜,不肯收银两。
她也知训庭的难处,何况,如今的粮价,即便把这些银两全拿去买米,也吃不到几顿。
见张母愁眉苦脸,训庭便问:“怎么不见张祥呢?”
这时,张母开始啜泣起来:“他被官府的人抓走了。”
训庭大惊:“这是为何?”
张母抹去了眼泪,缓缓把事情说了一遍。
原来,张祥和他的哥哥,以及几位邻居,因不满酒楼弄虚作假,熬假粥害死人命,便与他们打了起来。
那些酒楼里的人,早已勾结了官府内的吏胥,以刁民故意扰乱城中秩序为由,将他几人都抓了起来。
普通百姓不会写诉状,得请衙门中专门代写诉状的书吏帮忙。诉状写好后,还需在后面盖上由衙门所发专门的印章。若是诉状上没有这种戳记,那此案可以不被受理。
吏胥们串通一气,故张家人告状也无用,写好的诉状递不到县大人手中。现在,张家是一片混乱。
训庭劝解张母,说他来想想办法。
都是穷苦无依的小老百姓们,张母只当他在安慰自己,没做一点指望。
训庭倒不是嘴上功夫,他回到家后真的是苦思冥想了一番。
县太爷姓吴,才上任半年。他能开仓放粮,说明是个官清如水的人,不可能会让底下的吏胥做这些坏事。
接不到状子,他就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。或许此时,他也是焦头烂额,想不出如何处理水灾带来的诸多事情。
训庭揉了揉眉心,提笔写了一份诉状。署上自己的名字,将它放进纸筒中,封好。
另外,又拿了张纸,在上面画了幅像。
再把大黑叫来,拍了拍它的头:“我得请你帮忙救人。”
举起画像给它看:“瞧见这身衣服没有,你想法子钻进府衙去,把状子交给穿这身衣服的人。”
训庭没见过县太爷长什么样,但官服是怎样的,还是清楚的。
将纸筒用绳子绑在大黑的脖颈上,问:“你听明白了没有?”
大黑居然像听懂了般,对着他点了点头。
训庭又摸了摸它的头,带它去府衙。进不去,便在外围绕圈。
瞧见后门围墙边上有片杂草丛,那里有个狗洞,训庭示意大黑钻进去。
“小心行事,别被其他人发现了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大黑听话,当真就从洞口钻了进去。
两刻钟过去了,训庭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。很怕大黑没找着人,还被兵士们棒打。
过了会儿,只听得“吱扭”一声,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。
走出来一个小吏,往四下里看了看,板着脸问:“哪位是王训庭。”
训庭有些懵,没等到大黑出来,反倒出来一个人。此人是好意还是歹意,他揣测不出。
犹豫了一下,硬着头皮上前:“是我。”
小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,点点头:“跟我进来,大人要见你。”
训庭没吭声,随他进去。
左拐右拐,小吏将他领进一间屋子。
瞧屋子内的摆设,应是书房,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。
吴县令确实如训庭所料,他也为水灾的事情头痛不已。
大黑寻到他时,他正好在院中与人说话。
有兵士见到大黑,怕大人责骂,便想以棍棒驱赶。
只是,无论怎么呵斥,大黑就是不离开。
吴县令瞧到它脖颈处的纸筒,觉得稀奇。当即制止了兵士,抬手招来大黑,取下纸筒。
大黑转身便走,被吴县令留下:“你不等本官看完再走吗?”
开玩笑的一句话,哪知大黑竟好像听懂了般,真的停下,转回身抬头看着吴县令。
吴县令“啧啧”称奇,心道:此狗不凡,纸筒上的东西,也定不会普通。
如他所想,里面的状子,除了是一纸诉状,更是一份为他出谋划策的精彩文书。里头的良言,让他受益颇多。
当瞧清状子上的署名后,吴县令心中更有数了。科试中,能取得第一名的人,哪里会是没有才学的人!
大喜之外,估计人还应在外头,便让小吏出去,将人请了进来。
给训庭看了座,又令下人端了碗茶水过来。
“把你心中所想,好好地本官说一说。”
见吴县令和颜悦色,训庭拱了拱手,问道:“大人,我家的大黑给您送完信,它现在何处?”
吴县令先是一愣,继而哈哈大笑,让人把大黑带进来。
“好主人,养了一条好义犬。此狗极通人性,难得啊!”
见到大黑安然无恙,训庭放下心,大胆的畅所欲言,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。
吴县令频频点头,虽然他的有些想法不成熟,但变通一下,还是切实可行的。
看着身衫上补丁摞着补丁的训庭,心中有些感慨,这咬得菜根长大的人,真是百事可做。日后,定能大有作为。
告辞时,吴县令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,作为献计出良策的奖赏。鼓励他好好读书,乡试时,再取佳绩。
训庭带着大黑仍是从府衙后门出去,有心想问张祥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,忍了忍,还是没有问,只管去张家等待。
果然,等到傍晚时分,张祥和他的兄长回到了家。
得知是训庭相救,张祥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读了书的人,就是不一样。”
训庭笑着摇头,指了指大黑:“全是它的功劳。”
张祥蹲下,对大黑说:“等日子好过些,我给你买肉骨头吃。”
大黑似听懂了般,对着他“汪汪”叫了几声。
这晚,笼罩在张家的愁云散去了好些。
两天后,吴县令在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,将犯事的吏胥抓获,杖责三十。
如意酒楼带头侵匿粮食,一干人等杖责五十。其余跟着仿效的酒楼掌柜,也是杖责三十。
这些人,被打了一通后,再戴上枷锁,押入囚车,游街示众,最后将投入大牢。
不顾老百姓的苦难,发国难之财的人,最令人唾弃。
故当见到囚车中的这些犯人,有路人心中难忍气愤,捡起地上的石子向他们掷去。
沿街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,无人阻拦。
此后,一系列的安民措施出台。难民们被妥善安置,再没出现饿死人的事情。
人们心中不再悲观,而是充满了希望。这日子,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时光荏苒,不知不觉中,又是一年。
八月,乡试的日子,终于来临了。
训庭是既激动,又紧张。考场在省会济南贡院,此趟前去,得花上好些天。
将祖母托付给叔叔:“回来后,我就接祖母回家。”
这几年,都是训庭在养老人,他的叔叔很不好意思。
“无妨,本就是我应尽的责任。”
他的婶婶在旁边没吭声,她虽然嘴巴厉害,但心肠还未坏到虐待老人的份上。
临行前,张祥来送别。
把之前训庭给的那锭银子塞进他包袱里:“赶考的路上,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,这钱你留着自己用。”
训庭是没有想到,当初给他的银子,他居然没用。而且,中途还经历了一段那么困难的日子。
当即感激涕零:“此生,有你这样的朋友,足矣。”
张祥笑了笑,看了眼大黑,说道:“我把它领回去,每日我会喂它吃食。你只管好好的考,别担心这担心那的。”
训庭眼眶有些润湿了,拱手说道:“多谢了。”
怕又会有什么事发生,张祥指着训庭,问大黑:“他此番前去,会顺利吗?”
大黑用头拱拱训庭,意思是,去吧,去吧!
众人笑,训庭登上骡车离去,频频返头望。直到瞧不见屋前送行的人,这才作罢。
贡院的纪律非常严格,进去后,得到三场全都考完才能出来。
也就是说,这几日的吃喝拉撒都在考棚里面,即便得了急病也不能出来。
同行人当中,有一个曾考过但落了榜的人,训庭仔细询问此人考场中需要带些什么。
家中的钱财有限,他很想拼一把,一举成功。
那人也不隐瞒,细细地说与他听。
到省城后,与这几人在旅舍中安顿好,训庭便去附近商铺采买些东西。
省城繁华得很,商铺众多,货物也是琳琅满目,应有尽有。
只是,训庭无心去瞧。买好东西,转身下台阶,忽见地上躺着一个蓝色荷包。
上前拾起,打开瞧了瞧,里头是两锭银子,还有三、四块碎银。银子下头压着一张小条儿,上面似还有字。
训庭没打开看,心想,今日多是考生来此处买东西,掉荷包的,必定是其中的一个。待他发现,肯定得急死。
于是,将荷包揣入袖子里,站在路边等。
足足有半个时辰过去了,才有个穿灰色长衫的人满头大汗地跑过来。大呼小叫着,说自己丢了东西。
训庭走上前,问他:“你丢了什么东西?”
那人答:“一个装钱的荷包。”
训庭又问:“是何颜色?”
那人又答:“黑色。”
训庭不作声了,往旁边退去,继续等待。
那人却不依了,走到他面前,用手指着他鼻子,很不礼貌的样子。
“难不成是你捡到了我的东西?”
训庭如实作答:“我是捡到了一个荷包,但应该不是你的。”
那人不高兴了:“哪有那么多人掉东西的。你拾到了,就得交出来,难不成想吞了?”
周围的人见到这里的动静,纷纷围拢来瞧热闹。
那人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了不舒服,有位认识训庭的同窗说道:“若他想吞了,完全可以不告诉你。”
围观的人觉得是这么个理,纷纷指责那人不讲道理。
那人懒得听,挥了挥手,皱着眉头问:“你怎知拾到的不是我的荷包?”
训庭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颜色不对。”
哪知那人听了,冷笑道:“颜色不对有何妨,我的荷包多得很,哪记得那么多颜色。”
顿了一下,又道:“荷包里的东西,你应是打开瞧过了。让我说一说,说对了,不就是我的吗?”
训庭认可,点点头:“你说。”
那人想都未想,不慌不忙地说道:“两锭银子,一锭十两,一锭五两。三、四块碎银,大约八两三分。可对?”
此前训庭掂过手中荷包的重量,估计有二十多两。听他这么一说,那这荷包应该就是他的了。
又想起其中还有张纸条,接着问他:“荷包里,还有什么?”
那人却愣了:“荷包是我家娘子早上给我的,我哪知她塞了什么进去?”
他这话说得虽有些道理,但不排除是先瞧见过失主的财物。
训庭冷冷地回答:“你答不出来,这荷包就不是你的。我再等上半个时辰,失主若还未来,便交到官府去。”
那人很生气,指着训庭骂了一大堆的话:“你个书呆子,迂腐得很。说了是我的,还不信。”
训庭不理他,走到一边去。那人就追着他,喋喋不休。
不过,任凭那人怎样,训庭不生气,也不搭理。
那人见说着无趣,不再说了,但也不走开,就站在训庭身旁,盯着他看。
训庭觉得奇怪,心里琢磨,哪有冒领者会这样的。
细瞧此人,虽着普通布衫,周身的气质隐隐的与常人不同。
想了想,问他:“你也是赶考之人?”
那人挑了挑眉:“是或不是,关你何事?”
他口气不善,训庭没介意。
继续跟他说道:“等会儿,你与我一道去官府说清此事。待考完,回家问明你娘子后,再来领。能证明清楚,官府的人肯定会把钱袋还给你的。倘若你现在急着要买东西,我可以先给你一两银子。”
说完,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,递给他。
那人挑了挑眉,没客气,接下银子:“就照你做的话做,我们现在去官府。”
两人一道去府衙,训庭将荷包交给一官吏,并把事情说了一遍。
交代完此事,他就走了。
只是,训庭不知道的是,在他走后,那人伸手问官吏要荷包。
官吏小心翼翼地赔着笑:“朱大人,您未说出荷包里除了银两,还有什么。”
朱大人笑道:“我儿淘气,往里塞了张纸条,上面写着‘拾到此钱袋者,逢考必过’。”
官吏将荷包打开,拿出银子下面压着的纸条,打开一看。
果真,上面是一行稚嫩的笔迹“拾到此钱袋者,逢考必过”。
官吏不解了,一边将荷包给他,一边说道:“您……这么做,又是为何?”
朱大人不答,大笑离去。
训庭是在进入考场之后,才发现朝廷派过来的考官,就是那个丢荷包的人。
心里大惊,但见他端着一副严肃的样子,好似不认识自己。便没想那么多,只专心考试。
直到考完,出了考场,也没见考官找他麻烦。
训庭心里惴惴不安,怕自己得罪了他,会遭打击报复。
但又一想,若真是如此,那也没有办法。不愿多想,还是顺其自然吧。
回家后,没跟任何人说起此事,只报喜不报忧。
月底张榜,榜单张挂在布政使司门前。一大早,还未等训庭自己雇车跑去看,就有三位报喜人上门,恭喜他高中解元。
一片锣响声,没引来王家的亲戚,倒是引来一帮看热闹的邻居。
训庭虽是喜出望外,但又手足无措。报喜人到家中,除了给赏钱,还得隆重接待。可家中除了年迈的祖母,就是自己,事前什么准备都没有。
报喜人也不急,慢悠悠地坐下来喝茶。
训庭拿钱忙着出去买酒割肉,大黑机灵得很,去菜市场找张祥了。
张祥猜到了怎么回事,将自家未卖完的鱼全带了过来,下厨帮训庭做菜。
一顿好酒好肉招待了报喜人,又封了几两银子给他们,这才将人打发走。
报喜人才走,又有两位客人上门,自称是朱大人让他们来送贺礼的。
礼物装在两个红色礼盒中,他们并未说是什么。
训庭招待他们喝了三杯酒后,其中一人说道:“朱大人让我问您,那日您拾到荷包后,为何会给他一两银子。”
训庭随口答了一句:“我总觉得,临事让人一步,自有余地;临财放宽一分,自有余味。”
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又寒暄了几句,与另一个告辞离去。
下午陆续又有人来贺喜,张祥没敢离去,帮着训庭做事。
到夜间没人来了,训庭才打开朱大人送的礼盒。
一盒是两身崭新的衣服,另一盒除了文房四宝外,还有两个红封,每封是一百两银子。
底下附了一张纸,上面是刚劲有力的一行字,“还你当日的一两银子,京城再会”。
张祥见了不解,听训庭解释后,连连夸赞朱大人做事豪爽。
又跟他说:“你年纪不小了,也该找个媳妇。以后少不得还会遇上今天这类事,总得有人在家中帮你料理吧。”
训庭回他道:“你家小妹不是已经长大了吗,不知能否嫁给我?”
张祥先是“啊”了一声,而后说:“你年纪太大了吧?”
训庭笑骂他:“你家妹妹十七岁,我比她大不到三岁,哪里就年纪大了呢?”
张祥也笑:“那你自己找人去提亲,至于成不成,由小妹自己说了算,我不管。”
过了两日,训庭果然找媒人去张家提亲了。
张家都晓得他的为人,张母很是满意。
哪知小女儿丽娥却一口拒绝了,她说:“王公子才貌双全,自然很好。他前程似锦,以后会遇上与之相配的女子,眼光实在不必拘限于我们渔家女身上。”
张母把原话转告给训庭,训庭心中有些遗憾。没想到自己考场顺利,情事上倒是坎坷。
暗地里琢磨了一会儿,又想起张祥的态度,找到他问:“你小妹妹是心中有人了吧?”
张祥老实地跟他讲:“确实如此。”
强扭的瓜不甜,训庭只能作罢,专心备战第二年春天的会试。
会试是在京城的贡院举行,训庭才入京,便被人请了去,说是朱大人安排的。将他妥善安置在一所安静的宅院,每日吃喝照顾得很好。
训庭心中没负担,考场上发挥得很好,取得第一名会元的成绩。
以为朱大人会安排自己去见他,哪知没有。府里却出现了一位俏丽的妙龄女子,文雅大方。
与之相谈,训庭惊讶地发现,她的才学不亚于自己,甚至懂得的比自己还多。
相较之下,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,拱了拱手:“小生自叹不如。”
女子安慰他道:“我不用考功名,看的书就可以多而杂。但深究之下,其实懂得的也仅是流于表面而已。”
她温柔如水的性子,深深地吸引了训庭。但不知她是何人,也不知叫什么名,只能将心思掩藏起来。
女子与他交谈过一次后,便没再出现。倒是让丫鬟送了几本书给他,说是下月初的殿试,或许用得上。
训庭让丫鬟转告了自己的谢意,专心看书。几本书看下来,眼界开阔了不少。
殿试中,训庭虽谨慎作答,但心中同样毫无压力。最后高中状元,被封授为翰林院编撰。御赐游街后回宅院,意外地在前厅见到了朱大人。
朱大人笑意融融,开玩笑地说,自己给妹妹提亲来了。
经他解释了一番,训庭才知道前些日子见到的女子,是他胞妹芷汐。因读的书太多,眼光甚高,非得找个与她才学相配的人。直到与训庭交谈一番,才觉得满意。
朱大人问训庭的意见:“你可愿意娶她?”
训庭哪里会不肯,羞涩地说道:“她愿意,学生自然愿意。”
朱大人见他脸都红了,便绕开此事,说起那日丢荷包的事情。
“吴县令写信向我举荐了你,说此子才学非凡。但这世间,才学非凡的人,不在少数。而人品与才学相配的,却是寥寥无几。故我有意接近你,观察了许久。”
训庭汗颜:“学生愚钝,竟不知老师在暗处。”
朱大人笑道:“我有心,你无意,这样才能见到真实的你。否则,我岂不是白白地忙活了一番!”
又问了他些家事,训庭说了自己与张祥这些年的交往,也说了他妹妹拒绝自己的事情。
坦言,年少时自己不懂得如何做人处事,张祥就像是自己人生当中的指引人。是他对自己无私的帮助,才使得自己学会了如何善待他人。
同时心中又暗暗地想,也正因为此,才让自己遇到面前的贵人。
朱大人听完后,点了点头:“张家人,是少有的人间清醒。你们都是懂得感恩的人,才会惺惺相惜。”
入职前,训庭需回家省亲一趟。
到临沂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到张祥:“结不成亲家,我们就结为兄弟。”
“可以。”张祥性子本就豪爽,没拒绝他。
摆了香案,两人正儿八经地拜了拜,成为拜把兄弟。
几天的省亲过后,训庭便要回京了。
想带祖母一起去,老人却不肯,说是自己年纪大了,只想留在家乡。
无奈,训庭心中伤感,留了些银两下来,拜托叔叔照顾好她。
不过,他执意把大黑带走了。
大黑欢快得很,像是很乐意和他一道远行的样子。
回京后半个月,训庭就和芷汐成亲了。
出乎他意料的是,芷汐和大黑能相处得很好。甚至一人一狗还能相互交流,大黑听得懂她在说什么,她也知道大黑想要什么。
朱大人见了,不以为然:“没什么奇怪的,芷汐打小就被人认为奇怪得很。”
芷汐聪明贤惠,相助丈夫,在仕途上走得稳稳当当。
后来,两人生出的儿子,又中了状元。
训庭与张祥做了亲戚,常常帮衬他,又为他出谋划策。
张祥听得进良言,也吃得起苦。慢慢的家道好起来,数年后,富甲一方。
两家子孙繁盛,在孙儿这一辈,有相互结为姻亲者。
“积善能裕,怀德惟宁”,是两家共同的家训。确实,积累善果才会富裕,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才能让生活安定。
(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)
生活是很真实的柴米油盐,一箪食,一瓢饮。我是笑笑的麦子,谢谢您的阅读,欢迎在下方评论或留言!如果大家喜欢这篇文章的话,希望大家能为我点个赞,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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