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我可能不小心把他遗忘在记忆的缝隙里了。
我的记忆力很好,好到能记住几个礼拜前的早餐吃的是韭菜煎饺和豆浆,出门前拖拉了几分钟,还差点迟到了。可无论我怎样来回倒地搜翻回忆,都想不起他的模样,以及那天傍晚我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起看了日落,想不起太阳完全落下地平线时他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。
不对劲,太不对劲了。
总感觉那句话,我应该要记得,不然我怎么会老是莫名悲伤。
像是拼图缺了一块,还是最重要、最关键的那块。
(二)
我一定要找到他,问出梦里也在不停想要问的那个问题:你是谁?
时间好像对我格外地关照,当我希望它慢一点,它就好像真的变慢了,当我想要这一天赶紧结束,也能一不留神就到明天了。
直到有一天,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,一切、一切、一切开始不受控制。
“时间要是能暂停就好了!”
当时我只是有点不想起床,赖床时很自然出现的念头,但,时间真的暂停了。
我睁开眼的时候,很直接地感受到,世界很安静很安静,没有隔壁的吵架声,没有路边的叫卖声,也没有汽车的鸣笛声。最重要的是,没有呼吸声。
就好像,所有生命一下子都消失了。
我发现,所有生命都停止了动作,除了我。
时间,冷漠无情的时间,从不为任何人停下的时间,对所有人都公平的时间,竟然为我一个人暂停了。
(三)
这太疯狂了。
在时间和生命都陷入暂停状态时,我慢慢恢复了清醒。
平时那么无聊,成天被时间催着做这个做那个,一点自由都没有。既然现在没了时间限制,要不,出去玩个痛快。
地图小小一张,但世界可不小。但我发现,在这个时间不流动的世界里,我可以去任何地方,只要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想那个地点,再睁开眼,就已经在那里了。
这简直就是梦境里的《我的世界》嘛!
闭眼,睁眼,我到了之前就很想去的巴黎,埃菲尔铁塔竟然就在我眼前,抬头就能看到。可惜不是夜景,少了那么些浪漫气氛,不过,凡事不强求哈。
闭眼,睁眼,是罗马斗兽场,竟然刚好在表演斗牛,那头气势汹汹的牛,好像要冲过来把我撞飞。太吓人了,赶紧溜。
闭眼,睁眼,是悉尼歌剧院,这么高雅的环境、震撼的艺术范,我再低头看看我的T恤、牛仔裤、帆布鞋,好像是太随意了些。
闭眼,睁眼,纽约大都市。
闭眼,睁眼,尼亚加拉瀑布。
......
这次到了北海道,望不到尽头的雪地,有种好像一直走,就能去到世界尽头的感觉。看着白茫茫的雪,突然就没有了去下一个地方的欲望,就好像,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来这里,寻找一样什么东西。
时间是不流动的,现在这个世界按理说没有生命,没有故事,只有我。
我决定往前走,去看看前面是不是有什么。
很快我就发现,雪地上没有脚印,就好像,我并不存在在这个时间里的北海道一样。
是的,现在的我,没有呼吸,没有心跳,但可以行动和思考。
如果没有了时间,那与人有关的世界也就消失了。
那,这样的我,算是存在的生命吗?
(四)
我一直在走,不停地走,但变化不曾发生,还是一片看不到边界的雪地。
脑袋里突然打了退堂鼓,要不别找了,回家吧,玩了这么久,也累了。
我再次闭上眼睛,心里想着:回家就好了吧,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,没有目的乱找一通,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。
时间?浪费时间?
不对,现在这个世界没有时间,只有我。
但我睁开眼时,看到的还是一片雪地,没有变化,不是已经回到家的我。
我重复试了几次,都没有效果,依旧是下雪的北海道,但雪花一直悬飘在空中,仿佛在盯着我这个闯入者。
难道,魔法消失了?时间要......?
不对呀,雪花并没有掉落下来,我还是时间流里唯一的那个例外。
那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,难道,这里有什么东西吗?
我干脆停了下来,不再往前走了。
我眼前的北海道,是傍晚时分,黄昏刚好到一半,光影照在地面上唯一有神情的人身上,能看到影子。
我开始感到无聊,孤独,悲伤也接踵而来。
对的,我就一直待在这样一幅画面的北海道里,感觉过了好多年,感觉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样了。
在某个瞬间,在没有时间的世界里,我不知道瞬间这个词还有没有意义,但一时间想不到别的词,就先用瞬间吧。
在那个瞬间,我突然很想哭,但我发现,时间给我留下的,并不包括眼泪。
(五)
悲伤慢慢累积,加在一起,我开始分辨不清,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
是看着一成不变的世界吗?是看着这个一成不变的北海道雪地吗?是看着这个一成不变的消失到一半的黄昏吗?还是说,看着这个既存在又已经不存在、既难过又没有眼泪、既拥有全世界又已经被全世界抛弃的我吗?
我的思考还在进行,没有停下。
这是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着的证据,我不能忘了这件事。
好像,我的生命里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一件事了。
时间,我开始想念以前流动的时间了,至少那样的生活是鲜活的,身边的人都能证明彼此的存在与活着。
我的脑海里还是出现,并不断涌现重复同一个念头:时间,恢复成以前那样子吧。
生老病死,是人应该要走一遭的路呀。
接下来的不流动的时间里,我只剩下了一个执念:我希望时间从来都没有为我停下,所有的怪异的一切,都只是梦一场。
我躺了下来,在雪地里睡着了。在之前的亘古不变里,我一直强忍着不睡觉,反正也不困,我的精神就好到和那天刚睡醒的状态,一直不变。
睡着之后,我完全失去了意识。我记得我一直在睡,没有再醒来。
(六)
梦里,我好像做了一个梦,也许不止一个。
我遇到了一个男孩,他从我看不到的地方走来,他告诉我,他一直在找我,找了好久好久。
我开玩笑地说,那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呢。
来到我面前的他,眉眼始终保持着微微笑意,“你不认识我呀。”
“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我有种直觉,我不忍心伤害他。
他突然低下了头,再次抬起头时,满脸都是悲伤。他伸手摸了下我的头,顺了顺我的头发。
“你最后注定会忘记我,这么悲伤的事,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你啊。”他眼里好像有泪。
“为什么?我为什么会忘记你呢?如果我认识你,我就会记得你的,我记性很好的。”
“傻丫头,没有用的,谁能敌得过宿命呢?”
“我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的。”我说这句话时的语气,坚定到我有点动摇我的坚定。
“丫头,你不知道,你是个狠心的丫头呀,这是你无意识的,宿命早帮你做了决定。”
听完这句话,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痛了一下,接着,越来越痛,越来越难受,越来越悲伤,就像,我正在失去这个男孩,正在失去一个生命里很重要的存在。
我感到时间在恢复,这个世界就要崩塌了,快,一定要快!
“可不可以告诉我,你的名字?”
“你的名字,对我很重要!”
“这次,换我来找你。”
我对着男孩喊,声音开始变得嘶哑,我发现我慢慢失去了声音,身体也在逐渐消失,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“名字,名字,名字......"
男孩离我越来越远,他好像在说什么,一直重复着一个词,但此时的我已经也失去了我的听觉,我没办法听清他的话。
他的眼泪,好像是在替我流,止不住地在两颊旁流下。
“丫头,再见了。”
这句话,是我从他的口型猜出来的。他放弃了前面重复说的字眼,跟我做了最后的道别。
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秒,我悲伤地闭上了双眼,眼泪滑落了下来。
扑通、扑通...有点快的心跳声。
我睁开了眼。
是闹钟响了,七点半了。
好像做了个梦,怎么还哭了呢。
那,还是起床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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